说到华语乐坛的问题，我认为有一个更底层的问题频繁被忽略：在连最基本的“让音乐活下去”的生态条款都莫得提供，怎么要求空想办法？

我不是在说多大的利益追求，而短长常现实的事：最起码，把那些欢乐正经作念流行音乐的东说念主，他们的饱暖问题贬责了，把他们买开导、灌音、献技自己的基础开支遮掩了，再去谈“立场化”、“产业升级”、“审好意思谈话权”，才挑升念念。和利益联系的有个很现实的问题，其实是穷乏成限制的音乐场景，其实即是圈子里众人都在强调的scene（音乐场景）。

什么叫scene？广义的说法，天然可以说咱们随时随刻都在某个scene里，毕竟只消能听到音乐就离不开它的影响，然而狭义，从这词的本意来说，需要一个地区围绕特定音乐立场酿成一套齐全生态系统，包括音乐东说念主、场所、听众、媒体、电台DJ、唱片店、产业链等等不一而足的东西，全涵盖在此（并不每一项都皆全，但要有闭环）。

西雅图的grunge、曼彻斯特的madchester、底特律的techno、纳什维尔的country，这些都是典型的历史上也曾有过或者依然存在的scene，不是单纯的音乐地舆宗旨，而是一种文化兴盛和产业模式。目下即使有些莫得了，每个方位其实照旧有我方的一整套音乐生态，只是可能不那么典型，不叫这个名字，或者莫得一个标签，比如说你目下去南加州就有拉丁的scene。

这个拉丁scene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打个lyft，司机电台里放的很可能即是reggaeton或者Regional Mexican，电台有专门的拉丁频说念，唱片店有整面墙的拉丁音乐专区；从微型社区节到主流舞台，南加州简直全年都有千般音乐步履和拉丁scene痛痒联系，非论是街头市集照旧Coachellat上越来越多的Latino acts；LA到SD，从酒吧到暴露场多样限制的献技终年不时；当地的拉丁音乐东说念主可以通过这个齐全的生态系统保管生计和发展处事。

这即是一个活生生的音乐scene，它不需要刻意包装成什么文化符号，就天然地存在着，让好多腹地音乐东说念主能在这里找到生计旅途，从街头艺东说念主、小场所献技一直蔓延到走向主流。即使你采纳scene无须一定等同于地下亚文化这个大前提，只若是一种具备社群、生态、产出、立场和影响力的创作共同体这个宗旨就能算。

也不妨望望华语乐坛历史上，除了香港，台北和北京，那处还有简直道理上的、以城市为聚落的scene？有些方位可能也有局部的闪光，但还没酿成能称为scene的密度和延续性，不是说有个“嘞是雾都”，重庆就自动变成hip hop之都了，它天然出了几位有代表性的rapper，但那是一波东说念主，而不是一整块地的音乐生态，局部从上至下的导向和从下到上的耗尽习尚。

这里我还想张开一下，为什么我说北京可能是内地的惟一例外？因为它有齐全的产业链和文化泥土，是以一有闭环，二能向外能辐射。我执政阳区某灌音室时，有个教练侃大山跟我说，从这方圆15公里边界内，可能不夸张地说见证了内地80%灌音室作品出身的一环。这个数字听起来夸张，但想想也成心思意思，北京照实承载了内地华语音乐师业化制作的大部分历史。

但更进攻的是，北京照实是内地产业化的音乐出身地，但它的scene某种道理上照旧存在和grassroots（泥土）结合起来的孤苦生态。从80年代萌芽的摇滚起，到背面民谣等等立场，北京耐久有活跃的Livehouse、孤苦厂牌、音乐媒体和中枢听众群体。MAO、愚公移山、糖果、School这些场所不单是献技空间，更是文化据点。树村、后海这些方位劝诱的音乐东说念主，能够宋庄、798的场景也算（更偏声息艺术），都在某个时刻或多或少酿成了我方的创作蚁集和审好意思体系。D-22、愚公移山，这些方位孵化出来的声息到从地下到主流是简直长出来的，有泥土和根系的。

要在小圈子里徐徐收场影响力的传播，不是简便复制粘贴就能收场的，而是需要在腹地环境中交融了我方的生活体验、社会语境和身份配景，要酿成对众人来说有私有面目和认可感的抒发方式。

而你看目下内地许多主流或者亚文化圈流行的立场都是浮空的异邦货，说唱以东西海岸为尊，R&B以迫临英好意思傲，芭乐延续日韩公式从港台二手转三手，电子靠欧洲reference，连古风/国风都可能换皮和风（和二次元亚文化圈一定道理上有所重合），以“去在地化”为精神导向。

这不是说“鉴戒”有什么问题，而是说如果莫得弥散的grassroots滋养，就很难长出简直有原土人命力的声息。再阔气的产业包装，也架不住文化泥土的艰辛。

即使是北京，跟国外的音乐场景比起来也照旧太单薄了，北京自己一个城市就审好意思异质性太大，穷乏长入或共识的文化认可。另外，好多音乐东说念主在北京是“漂”来的，在地性弱，散布，难酿成像利物浦/西雅图那种带地缘性的scene。就说西雅图吧，在好意思国脉土也不算一线城市，能同期孵化出Nirvana、Pearl Jam、Soundgarden、Alice in Chains，而在好意思国并吞时期的西雅图还有无数个，这种密度和影响力是目下华语乐坛够不上的。

有东说念主可能会说，不是有好多大本钱吗？但你会发现，那些本钱其实只投在少数可以被快速耗尽的格局上，偶像、综艺、网红神曲。它们投的是热门，不是生态。对大多数中腰部音乐东说念主来说，这些本钱根柢不会流到他们手上，甚而不会进入他们赖以生计的基础门径，比如小venue、livehouse、studio、session musicians，即便有个别参加，也多是短期格局或品牌联名性质，难以酿成踏实可持续的系统性扶植。

更进一步，能够正因为穷乏简直的、成限制的方位scene，也能够这个先后因果公法是反的，总之，主流音乐生态无法也无需从孤苦音乐的泥土里挖掘东说念主才和灵感。主流会遴荐空降，平直从蚁集爆款、综艺选秀和KOL中物色能够飞速变现的艺东说念主，而不是耐烦恭候从地下扎根、在scene中千里淀和成长的音乐东说念主，天然少数蓝本在scene里的个案照实到手解围，但它们更多也照旧综艺选秀之类的作念出来的或然的流量节点，而非scene自己构建起的有梯度的高潮通说念。

谈完毕scene，我想谈谈一个愈加没法规避的问题，华语孤苦音乐东说念主穷乏可持续的变现方式。

一个很现实的大配景是——在流媒体时期，音乐版权自己的收益还是变得极度有限。非论是Spotify、AppleMusic照旧国内的音乐平台，单曲的收入我可以很负连累地说是杯水救薪的。

这个问题在国外其实还是部分找到贬责决策了。你看好意思国的好多孤苦音乐东说念主，流媒体收入乃至实体专辑销售都只是收入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巡演、附进商品merchandising、品牌和谐、版权授权等等。像Radiohead这种级别的乐队，一次世界巡演能赚几千万好意思元，T恤、海报、黑胶唱片（保藏价值大于使用价值）这些附进家具亦然进攻收入起首。日本更是把音乐附进产业作念到了极致，从CD的收尾版包装到演唱会的应援物品，每个细节都能产生价值。

可能有东说念主会说，国内偶像产业不是也有merch吗？那些偶像的应援棒、签名照、收尾专辑卖得不也挺火？何况你看，疫情之后，好多老牌明星的巡演亦然一票难求，赚得也不比偶像少。这看上去好像众人都活得挺柔润，但其实这两种模式背后都有一个问题：它们都太依赖头部了，不是一个能带动通盘音乐行业梯度成长的机制。

巡演这种，是因为马太效应，资源向大牌蚁合，国内目下的情况是什么？大的把蛋糕分走了，小的连汤都喝不到。一场演唱会动辄几万东说念主的暴露场，票价几百上千，但撑持这种限制的不是音乐自己的影响力，而是东说念主为制造的稀缺性和话题性。这种模式培养不出简直的音乐园壤，只可制造一次性的spectacle（狂欢）。

偶像产业的附进开发模式则是围绕粉丝应援经济瞎想的，带有犀利的东说念主设绑定、追星机制，这就决定了它和以音乐为中枢内容入手的创作型附进家具体系齐备不同，是典型的赢者通吃模式，本钱和资源都蚁合在少数顶流身上，靠的是大限制营销实践和粉丝经济。一个偶像团体可能花庞杂的本钱参加作念包装实践，然后通过巡演、代言、附进快速回得益本。这种模式下，市场份额被几个头部艺东说念主均分完毕，中腰部音乐东说念主甚而都莫得参与的契机。

说到这个我就想顺带说一说K-Pop，我认为它是很不好的模板，不值得咱们的音乐效仿。它到手主要靠的是把资源蚁合起来，像咱们的举国体制，不外这里不是国度，是是本钱推着走。这种模式即是把一堆东说念主培养成一个家具，视觉、饰演、营销都极度秩序化、全球化，照实能作念出洋际化的偶像。

还有东说念主可能会质疑，不是有一些底部初级别的市集楼盘剪彩之类的商演吗？更厄运的是，即便这些零碎的零工经济还在发生，它们也无法反哺任何地区性的音乐文化。因为根本莫得方位性的scene。当它需要艺东说念主时，它很难天然地找腹地的音乐东说念主代表该城市的某种音乐立场。反过来，它只会请来某位有蚁集爆款one-single hit（代表作）的歌手，唱一个爆曲，皆大欢欣也。

这就酿成了一个奇怪的格局：看似世界到处都有献技，吵杂超卓，但这些献技和“方位音乐生态”之间简直莫得任何贯穿。它不是scene的一部分，它是一个网红歌曲&歌手的巡回剪彩工场，谁热谁唱。莫得方位性的音乐场景，就莫得一个徐徐孵化、扶植、反哺音乐东说念主的泥土。指望一个音乐东说念主靠一首爆歌被请去剪彩，然后接下来呢？歌火东说念主不火，下一首没东说念主听，献技邀约天然断掉。

所谓“通宵爆红”的旅途，即是靠风口飞起来的鸡毛，飞起来看着吵杂，但下一秒风一停，就摔得更快。

而健康的音乐产业应该是金字塔结构。你看好意思国的音乐产业，从小酒吧的腹地乐队到暴露场的超等巨星，每个层级都有对应的变现渠说念。一个刚起步的乐队可以通过小场所献技、平允附进、数字平台分红保管基本运作，然后缓缓扩大影响力，最终成长为更大的音乐力量。

日本亦然如斯，从Livehouse到武说念馆到东京巨蛋，有着齐全的场所梯度和对应的买卖模式，地下音乐东说念主能通过持手会、微型献技侍奉我方。就连拉好意思音乐产业也有这种生态。这是一个受众群体从小到大的滚雪球历程，通盘产业生态是连气儿的光谱。

华语音乐东说念主呢？蚁集平台那点分红根本不够糊口，Livehouse献技一场几千块钱，撤回成本基本没剩什么。

那么就不得不提短视频。目下国内照实有短视频这个虚构的scene，甚而在国内变成了主流，对音乐传播照实起到了进攻作用。但我可以很负连累地说，短视频平台的版权结算亦然媚大欺小的典型，大公司能拿到相对可以的分红比例和保底用度，而孤苦音乐东说念主和厂牌基本上只可倒贴，因为房间里的大象，众人是不行装作看不见的，房间里的蚂蚁，一个脚踩上去就好了。它照实有点像一个scene的雏形，好多东说念主也照实靠它火过、起过。

但说真话，它更像一个黑箱，而不是一个简直村生泊长，有践诺互动千里浸式的scene。你没法知说念播放量是怎么来的，算法怎么分发，结算怎么算的，所有权、订价权、分发权都在平台手里，创作家基本莫得议价空间。莫得场所、莫得组织、莫得社群，只是一次次内容分发。如果你不在这个周期内蹦出来一次，你就覆没了。

简直的scene，是能让东说念主“留住来”的，有献技空间、有组织者、有熟容貌，哪怕你不是爆款，也有契机辞世陆续创作。是以，我认为以目下的近况来看，它最多是一种内容渠说念，它不承载scene该有的互动泥土，变现阶梯和持续性扶植。

这种变现上的逆境，平直导致了大宗音乐东说念主才的流失—简直还能对持孤苦创作的，越来越少。

有东说念主可能会说，这不即是全世界音乐行业共同的问题吗？照实，但就像第一生界也有贫乏问题的存在，不代表进程交流。在国外，诚然也有好多乐队因为经济压力撑不下去，但至少有一套相对齐全的产业扶持体系：从扶植音乐教悔的拨款到法律上对版权收益的明确保险，再到多样创作基金、献技补贴、艺术节平台……这些机制让音乐东说念主至少有契机把创作变成一种作事，而不是靠爱发电。

其实你望望英国怎么作念音乐产业扶持的，就能感受到阿谁生态有多不不异。英国政府有个专门的筹算叫Music Export Growth Scheme，是给原土孤苦音乐东说念主出海用的，比如去国外巡演、打国际市场都可以肯求补贴。还有个PRS Foundation，也耐久提供多样创作资助，连方位政府有技艺都会帮音乐场所减免房钱、作念保留筹算。这种是把“音乐东说念主”当成文化钞票来扶持，而不是单靠头部艺东说念主去撑场面。效果即是英国这个东说念主口只消6600万的国度，在全球音乐市场的占有率终年保持在10%独揽。

天然，我说的扶持不单是是撒钱，英国有些基础的比如说PRS和PPL，这些集体束缚组织运作得早就比拟老练了，音乐东说念主的版权收益能够相对透明地回到创作家手里，是以在即使非线下销售的互联网时期音乐也能存活。

国内不是莫得，音著协、音集协基本上是一个放任景色。还有音乐教悔和东说念主才培养的体系化进程，法律体系注重音乐职权等等，还有甚而需要有点“排外”性质，去主动保护腹地音乐生态，电台挑升志地优先腹地音乐东说念主，给他们更多曝光和契机。

这些其实是生态酿成的基础条款。不是让你一上来就搞大限制揠苗生长，但至少得先第一步作念出来个靠谱的泥土和保护机制，才能徐徐培养出活跃的音乐场景。

而咱们14亿东说念主口的灌音音乐市场，全球占比仅为约5%，远低于英国。

有东说念主可能认为市场小是因为众人不听歌，不耗尽，但真问题可能在于反过来，咱们没能诞生起一个能撑持音乐东说念主理续创作和输出的齐全生态。效果即是市场天然作念不起来，比如孤苦音乐的发展空间，版权扶植力度（天然目下在诞生了），出口机制，方位文化资助等等，都还莫得酿成一个简直系统性的撑持。

是以我个东说念主认为，华语乐坛的根本问题不是创作水平、审好意思，而是产业结构。

莫得弥散多的scene来孵化多元化的音乐立场，莫得完善的变现机制来撑持音乐东说念主的创作生涯。当音乐东说念主都在为生计发愁的技艺，谈什么审好意思塑造和文化输出？当通盘行业都蚁合在一两个城市的技艺，怎么可能有简直的百花皆放？

咱们不是莫得东说念主能火，而是咱们一直缺一个能让大多数东说念主活下来的产业结构，这个事不是哪个平台改改算法、出几个扶持筹算就能贬责的。而要真想让华语音乐有根、有人命力，临了照旧得有咱们我方的西雅图、曼彻斯特、纳什维尔，那些能生出立场、能聚东说念主、能让音乐我方长出来的方位和渠说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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